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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嘉佑一十七年秋。

    十月刚过半,浮玉山便迎来了第一场雪。

    顾长晋从书院回来,便带着阿追出门打猎。

    上月济南府乡试放榜,他中了解元,再过半月便要启程前往上京参加会试。

    阿兄为了弥补父亲年轻时的遗憾,前年得了倪叔的荐书去甘州从军去了。

    军中纪律严明,去了军营,没个三年五载都不能归家。再者,阿兄离去时还意气风发地道不挣个功名不回来。

    顾长晋算了算,以阿兄的能力和身手,约莫花个两三年的功夫便能挣下功名。

    阿爹前几日伤了手,顾长晋想在离开浮玉山前多打些猎物,好叫阿爹安安生生地留在家里陪阿娘过个好年。

    顾长晋背着弓箭往密林去。

    他没让阿追同他一起进内林,阿追年岁大了,去岁同一匹野狼撕咬伤了腿,到这会腿都还是一瘸一瘸的。

    只阿追心气高,若是不叫它跟着,它能气一整日。顾长晋的外袍被他咬坏了好几件,索性便带上它,让阿追在密林外围捉些小动物。

    他穿着一身短打,乌黑的发高高竖起,露出光洁的额头与深邃的眉眼,神色凛冽。他的步伐十分轻盈,身手亦是矫健,在密林里疾跑宛如一头悄无声息的猎豹。

    进了密林,顾长晋藏在一棵银杏树后,屏息等了小半个时辰方遇见一头出来觅食的公鹿。眉眼一凛,男人抽箭拉弓,正要瞄准那公鹿,忽地一阵激烈的犬吠声从林子外围传来。

    是阿追的声音,顾长晋长眉一皱。

    瞄了眼已经跑远的公鹿,顾长晋放下长弓,将箭矢插回背上的箭囊,转身朝林外去。

    能叫阿追发出这般急切的叫声的,多半是遇到了厉害的对手。

    顾长晋还当阿追是遇着了去岁同它有过节的那匹母狼,殊料到了林子外围方知叫阿追叫得如此激动的竟是一位姑娘。

    那姑娘坐在雪地里,身着大红色的骑装,外头罩着件雪白的狐裘,正一脸好笑地望着阿追。

    阿追面相凶,脾气也差,寻常姑娘见着阿追便是不哭也会退避三舍。

    这姑娘身上的狐裘被阿追咬着,不怕不说,竟还对着它笑。

    顾长晋见阿追拼命扯着人姑娘的狐裘,死活不肯松嘴,忙喝了一声:“阿追!”

    听见主人的声音,阿追摇了下尾巴,麻溜地松了嘴。

    那姑娘也没急着扯回自己的披风,而是侧过头望向顾长晋。

    顾长晋也正看向她,正想说句抱歉,可目光对上那姑娘,二人俱都怔了下。

    那是一双十分熟悉的眼。

    这份熟悉感叫顾长晋心脏剧烈跳动,“噗通”“噗通”猛跳了好几下。

    就好像他曾经见过她,见过这双眼。但顾长晋很清楚,他从不曾见过这姑娘。

    二人对望了好半晌,直到一边的阿追不满地叫了声,才各自回神。

    萧妤望着顾长晋,展眉一笑,道:“这是你的獒犬?”

    顾长晋“嗯”了声:“抱歉,阿追脾气不大好。”

    余光扫过被阿追咬破的狐裘,他顿了顿,又道:“那件狐裘,在下会赔给姑娘一件。”

    萧妤不甚在意地笑了笑,道:“无妨,这狐裘它既然喜欢,我送它便是。我叫沈昭,日月昭昭的昭,不知阁下如何称呼?”

    日月昭昭。

    顾长晋望着少女明媚的笑靥,只觉这名儿与她格外相称。

    “顾长晋。”他捡起一根树枝,在雪地上快速写下他的名字,道:“这是我的名字。”

    这字写得真好看呢。

    萧妤垂眸望着地上的字,总觉得这字,还有这名儿好生熟悉。

    这种熟悉感就同梦中那总是瞧不清面容的男子有些相似。

    她从十二岁来初潮那日开始,便时常会梦见一个男子。

    梦里那男子面容模糊极了,瞧不清五官,甚至连说话的声音都是一醒来就忘。

    萧妤只记得那男子会唤她“昭昭”。

    她从不曾同旁人提过这个梦。

    眼前这年轻郎君不知为何,竟叫她想起了梦中那男子。

    方才二人四目相望时,她的心脏狠狠地跳了好几下。

    萧妤打量着对面那人。

    他生得极好看,眉骨和鼻骨高高隆起,眼窝很深,看人时,那双眸子就跟夜里的海一般。

    皇兄在上京已经是一等一的美男子了,这男人竟然比皇兄还要好看。气度也好,虽穿着一身短打,但周身萦绕着一股文气。

    萧妤想起了父皇藏在书房里的那柄古木剑,沉朴大气又隐带凛冽。

    这人给她的感觉便是如此。

    “顾公子。”萧妤笑唤了声,一双熠熠生辉的桃花眼弯沉了月牙儿。

    “沈姑娘。”顾长晋淡淡应了声,眸光微落,扫过她毫无血色的唇以及沾满雪沫子的裙裾,最后定在她软绵绵的脚踝上,道:“姑娘可是腿脚受了伤?”m.

    萧妤不想他竟然看出了她受伤,方才她策马上山时,不小心同那獒犬撞在一起,她那马儿是她来济南府后才买的马,胆儿忒小,那獒犬叫了几声,那马儿就惊得浑身一抖。

    一撅马蹄便撒丫子跑下山去。

    萧妤就是那会被掀落的,彼时她一只脚还卡在马镫上呢,摔下地时,脚踝一阵抽疼,也不知骨头是不是已经裂开了。

    她自小养得娇,最是怕疼。

    好在有一只獒犬逗她玩,这才分散了点注意力。可现下顾长晋一问起,那股子钻心的疼痛又来了。

    萧妤三言两语说了下方才的事,语气里倒是没半点怪罪阿追的意思。

    顾长晋听罢,明白了阿追大抵是想起去岁它自个儿腿受伤的情景,这才想着要将这姑娘扯到附近的小木屋,等他回来了给她治腿。

    “我的屋子里有跌打药,姑娘若是不嫌弃,我带你去上些药。”

    萧妤原是想着要他去给她借一匹马,好趁着天未黑下山去的。

    然顾长晋这话一出,她立时改变了主意,望了望他便道:“有劳公子了。”

    顾钧设在这里的小木屋虽离这不远,但也有不短的路程,顾长晋望了眼阿追,道:“去将长宁的木撬拿过来。”

    阿追“嗷呜”一声,扭头便往密林去。

    萧妤望着阿追一瘸一瘸的后腿,后知后觉道:“方才阿追可是怕我变得同它一样,这才急着咬我的衣裳,要我随它去那木屋?”

    顾长晋轻轻颔首:“阿追等闲不会管闲事。”

    萧妤闻言便笑道:“顾公子的意思是,它是很喜欢我,这才管闲事?”

    小姑娘面色惨白,额头因着疼痛渗了一层薄汗,但笑容却很甜,声音也温然如水,丝毫不因此时的窘境而有半点难堪。

    再疼再落魄都能云淡风轻地同旁人说笑。

    顾长晋“嗯”了声。

    阿追的确是对喜欢的人,才会这般“好心”,要搁旁的陌生人,它一贯是懒得搭理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