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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楼镜赶到许州时,名门子弟被死人庄掳走一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,便连烟娘也是说,日前确实有人在忠武堂动过手。

    楼镜面如土色,整个人僵在那里,良久,语气异常平静冷漠,说道:“烟娘,劳烦你给我备几匹好马。”

    烟娘瞧见楼镜眼中恶狠狠的光,心里一跳,忙道:“这事出得蹊跷,死人庄从来没有这样明目张胆动手掳人,更何况是武林豪杰人人想要除之而后快的如今,而且动手那日,穆云升正好不在忠武堂,这里外总透着古怪,越是这时候,你越不能自乱阵脚啊。”

    楼镜声音微哑,“我自然知道静观其变,明哲保身的道理,但是这事没法子,烟娘,我没法子等,我晚去一天,一个时辰,甚至一炷香的功夫,我师姐就可能没命了。”

    当年遇见余惊秋,她说的死人庄的事,还印在她脑海里。余惊秋命不该绝,也被折腾得半废,生不如死,云瑶进去了,怎么躲得过这一劫。

    她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亲人了,年少相知相伴,耳鬓厮磨,如同亲兄弟一样长大的几位师兄师姐,如今呢,余惊秋失踪,郎烨亡故,她万不能让云瑶再出事。

    “这就是个火坑,我也只能往里头跳。”

    烟娘拗不过她,道理楼镜是懂的,可耐不住一个情非得已。

    楼镜安排了人,仍旧要去忠武堂探一探,以防万一,她没歇上一口气,转道下江南,往死人庄来,好在文丑在杏花天留了人,有人领路,不必再回风雨楼找文丑等人。

    非止一日,赶到了这死人庄藏身的山岭,穿过曲折隐蔽的小道,步入竹林,竹林苍郁,青叶瑟瑟,响动声阴冷。

    楼镜打马而来,林中咻咻声卷起一阵阴风,楼镜马鞭一扫,将射来的弩/箭卷落,厉声喝道:“滚出来!”

    去路上来了一队人,为首在丈外站定,仗刀而立。

    楼镜身后的人下了马,上前说道:“我家主人风雨楼鹓扶,有事拜见贵庄庄主药夫子,劳烦兄弟通传。”

    那人将楼镜上下打量,“什么劳什子风雨楼,没听过……”他实际是听过,也知道,但这死人庄的位置隐蔽,知道的统共那么几位,即便是飞花盟的人,也不是谁都能找到这来。所以即便是楼镜在飞花盟中有头有脸,她到了这,也十分可疑。

    可谁知这人一句话没说完,端坐在马背上的楼镜倏尔闪至那人跟前,抬手就是一鞭子,那人拔刀要拦,动作及不上楼镜迅速,结实挨了一鞭子,打在身上,登时皮开肉绽。

    那人痛得眼前一黑,楼镜鞭势流转,又是一鞭,还没抽在那人身上,横里插进来一只手,将这鞭子接了,“鹓扶大人手下留情。”

    楼镜乜了他一眼,她早已察觉还有这么个人藏在暗处,不下死手,逼不出他来。

    “在下罗五。”罗五笑道,“这些人常年守庄子的,从来不出山,没个眼力见,鹓扶大人不要跟他们一般见识。”

    楼镜冷笑一声,“他没见识,不知你有没有见识,若不通传,可别怪我不懂为客之道,硬闯了!”

    “鹓扶大人哪里话。”罗五让了路,请楼镜进了庄子。

    楼镜要直接去见药夫子,却从未来过死人庄,不认得路,被罗五领着到了会堂,一路上小意殷勤,请楼镜入座奉茶,问道:“不知道鹓扶大人此番来为着什么事?”

    屋子里暗得很,白日里也点着灯,楼镜说道:“我来找药夫子要一个人。”

    罗五笑道:“劳动大人亲自过来要人,只怕这人和大人关系匪浅。”

    “此人与我有旧,日前,她被捉进了这死人庄。”

    罗五沉吟道:“冲着鹓扶大人的面子,这人自然是要给的,只是进了死人庄的人,进出处置都要禀过药夫子,让他点头,这是庄子的规矩。”

    “所以我来见药夫子。”

    “在下这就去请示。”

    楼镜站起了身,不愿在这耽着,多浪费时间,“我同你一起去。”

    罗五笑了一笑,态度从容,“大人,夫子正在打坐,一向不准外人进出,就是盟主到了,也是这个规矩,大人和夫子都是飞花盟的盟友,大人亲自来,夫子不会抹大人这个面子,别说是一个人,就是把地牢的人全带走,夫子也不会皱眉头,我知道大人着急,是怕那人出事,给大人说个知心话,若那人现下没事,大人见到她时,必然也是全须全尾,若是那人有事,就是大人再怎么急,那也已经有事,无力回天了。”

    罗五说得十分坦荡,丝毫不怕惹着楼镜,但也正因他说得坦荡在理,楼镜迟疑了。

    她不知死人庄深浅,若能不动刀剑,平静安然地将人带走,是最好的。

    她就贪了这么点心,罗五已经走远。

    楼镜见状,也只能等候,可心里总是不安宁,仿佛将雨的湖面,波浪不断,涟漪不止。

    楼镜扶着额心,等得越久,越觉得不好,直到外面一阵阴风从窗缝里钻进来,烛火一声爆响,楼镜心里骤然一惊,忙走了出去,招呼了自己手下,便朝罗五离去的方向走。

    路上遇着人,便即拿下,逼问死人庄关押人的牢房,却是一问三不知,就连严刑逼问,也从嘴里敲不出一点消息来。

    楼镜咬牙切齿,又遇上一人,心知这些人不怕痛,难道还不怕死吗,就要杀了其中一人,威胁另一人,逼问牢房所在时,罗五赶了回来,伸手叫道:“鹓扶大人,留手,留手,你这是做什么呀。”

    楼镜苍白的脸上神态阴狠,“你去得太久,我还以为你在故意拖延时间。”

    罗五瞧见她神情,背后沁出冷汗来,“鹓扶大人错怪了。”

    楼镜懒得与他多说,直接问道:“药夫子呢?”罗五身旁并不见其他人身影。

    罗五道:“正是为此来迟了,我去夫子院子,没见到人,又去药房和夫子常去的地方找了,未见踪影,这才回来迟了。”

    楼镜声音陡地冷下来,“你敷衍我呢?”

    “岂敢岂敢……”

    话音未落,锐光一闪,楼镜那把削铁如泥的宝剑已经搁在了罗五脖子上,只消轻轻一挥,罗五立时脑袋搬家,“想必你是知道牢房所在的。”

    罗五强笑道:“本也是我辜负了大人所托,就是违反了规矩,也得陪大人走一趟了。”

    无需楼镜多威胁,罗五直接带楼镜去了牢房,爽快得出乎楼镜意料,虽说如了愿,楼镜却总感觉事出反常必有妖。

    两人走到牢房前时,突然有一名庄上的侍卫急匆匆跑来,在罗五身旁耳语了两句,罗五只是微抬了下巴,淡淡说上一句,“调集庄上的侍卫,到南边支应。”

    那侍卫领了命,又匆匆走了。楼镜使了一个眼色,百戏门的那领路人偷偷跟上了侍卫。

    楼镜随着罗五下了牢房,牢房远比外面所见要大得多,但是人却比楼镜预料的少得多,且多是病怏怏,奄奄一息的囚徒,楼镜走了一圈,每个囚徒的脸都仔细辨认了,却没见到云瑶,但她不仅没松一口气,反而心提了起来。

    “就只有这么些人?”

    罗五笑道:“就只有这么些人,都在这了。”

    楼镜瞟了他一眼,罗五笑意一僵,说道:“大人就是一剑抹了我的脖子,也是这么个话。”

    楼镜出了牢房,脸色阴沉,她自踏近这死人庄一刻起,就觉得心头沉闷难言,这死人庄就像是个巨大的黑色泥潭,将她一步步往下拉,但就算她完全陷下去了,她也得把云瑶先丢出去。

    “我看你们这庄子大得很。”

    “一些是给侍卫住的,有个院子是留客用,多是放置药材的,我知道大人的意思,怕我们藏了人,我们用不着这样防着大人的,大人若是不信,这各处屋子任你搜寻。”

    说着话时,远处传来喧嚷声,间杂着兵刃相交之声,楼镜寻声往去,屋宇重叠,却也难见什么。

    罗五突然说道:“我想了起来,还有一人,那是个女人,不久前才到庄子里来的。”

    楼镜眸光一动,觑起了眼睛,回望罗五,问道:“在哪?”

    罗五带着她往药房去,在药房前的广场上时,楼镜就见到药房前檐下有什么东西,随着近了些,楼镜脸色陡变,又青又白。

    檐下吊着一具尸首,楼镜一步走得比一步沉重,她觉得自己走得极快,脚下生风,却怎么也走不到似的,待终于站在檐下,她还有些恍惚。

    “这是夫子吊在这里的,也不知为着什么。”

    楼镜往上看着,这是一具无首的尸身,只能从身形辨出是个女人,留下的血将天青的衣裳染得暗红,地上也有一滩暗色的血渍,血已经结痂不再滴落,显然死了有一段时候了。

    虽然这女尸的头颅不知去处,无从辨认面目,识别不了身份,但楼镜总是心绪难平。

    罗五说道:“这死人庄里里外外,活人算上死人,就这么多了。”

    “大人!”百戏门那领路人仓促回来,直走到楼镜跟前,也不避着罗五,向楼镜说道:“大人,有一群江湖人士和死人庄的人动起手来了,动静就是从那边传过来的。”

    楼镜蹙起了眉头,江湖人?

    “瞧着是什么路数?”

    “来头杂得很,武功路数五花八门。”

    楼镜心中惊异。

    有人跟踪她?

    绝无可能!

    她虽然心急如焚,但也不是瞎了聋了,除非那人功力深厚能和她师祖媲美,她才难以察觉,否则,跟不了几里路,就能被她发现,万不会叫人跟到这里来。

    江湖中一直未曾停止过寻找死人庄的踪迹,死人庄藏得再深,也总有一日会被找到。找到死人庄,这不足为奇,可为什么这么凑巧,跟在她后头就找了上来。

    楼镜心里头正乱,前方上空传来一阵豪爽的笑声,“老子今日就要一把火烧了这个畜牲的老窝!”

    楼镜抬头一望,一人从屋子后头,飞身过了屋脊,落在广场上,极伟岸的身躯,赤着双臂,小臂上套着九对金环,紫棠脸,面容粗犷,竟是开山拳刘泰,拳法刚猛,断金裂石。

    “刘兄,你看我这堪舆术不错罢,只一招,便测出中军营帐!”一位道服白须的老者,背着长剑,携着浮尘,手握八卦盘,紧随着刘泰也越过屋檐落在广场上,是道长甘戊子。

    “这一招调虎离山,死人庄这班地狱恶鬼纷纷往东面支援,咱们已然深入腹地,今日不拿住了药夫子,也对不住这么多武林同道齐心除恶。”说话的从西边一排长屋边绕了过来,背一杆红缨枪,两鬓斑白,然而精神矍铄,竟是通天蟒王开南。

    三人都是楼玄之一辈的人,甚至还要长上一辈,论武功,也是有名有姓,齐齐来了死人庄,不为端了这恶贯满盈的巢穴,还能为着什么。

    刘泰盯着罗五和楼镜看,问道:“你两个哪个是药夫子?”一看年纪和气质,都不像。

    甘戊子一吸气,盯住了楼镜,“刘兄,你觉不觉得这人有些面熟。”

    楼镜恍然,怪不得见不着药夫子身影,原来早已金蝉脱壳,她心知此地不宜久留,但为时已晚,只怕各门派的人已经将这死人庄围得水泄不通。

    楼镜斜乜了罗五一眼,见他神态,他显然是早有预料。

    好呀,好大一张罗网。

    “三位,这小鬼说这里就是药夫子那魔头的药房,专一用来给人试药,实在是个血腥魔窟。”一行人走来,说话的那人竟是李长弘,他手中压着一人,正是先前在门外被楼镜抽了一鞭子的那守卫。李长弘身后还跟着数名乾元宗门人。

    最扎眼也最刺心的人,莫过于李长弘身旁的狄喉和楼彦。

    狄喉看见楼镜时,似泥塑般,整个人震住,不敢就认,反反复复确认后,迟疑着唤了一声,“阿镜。”筆趣庫

    楼镜向他看去,勉力镇定,她有这预感,见到那些江湖中人时,她就有预感乾元宗的人也会来,她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直面狄喉,还是在这样的情景下。

    狄喉触到楼镜的眼神时,就知道没有认错人。

    那守卫向罗五和楼镜叫道:“鹓扶大人,罗管家,你们快走,这些狗东西已经都摸进庄子里——”

    守卫还没说完,李长弘听到‘狗东西’这词,劈头盖脸就是几巴掌。

    李长弘上次在客栈见楼镜是匆匆一面,现在正面遇上,看清这师侄形神,心里竟突地一紧,颇为忌惮,不过也只是片刻,他眼中闪烁狠毒的光,向狄喉冷笑道:“你看,师叔没讹你们罢,楼镜这叛徒早已自甘堕落,泯灭了人性,投入飞花盟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