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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正在这时候,后厨帘子被一把掀开,韫玉端着条盘,盘上盛放了两碗药,冷漠着脸,瞟了眼楼镜和韶衍,无视了两人,从飓风过境般的客堂里穿过,上了二楼。

    韫玉走到余惊秋跟前,冷笑道:“生龙活虎啊。”

    余惊秋,“……”

    韫玉端了一碗药给她,“喝了。”

    余惊秋满是歉意的接过药碗,应道:“是。”仰头喝药时,眼角余光瞥见楼下两人总算是罢了手。

    楼镜撇了韶衍,怒气冲冲地上楼来。

    余惊秋放下药碗时,楼镜冷着脸一把夺过她手中解厄,恶声恶气道:“这剑没收了!”又从袖子里取出手帕,一把糊在余惊秋嘴上,暴躁地给她擦嘴。

    余惊秋也只是笑笑,不拦着她。

    韫玉端了另一碗药进了月牙儿的房间,一推门便瞧见月牙儿趿拉着鞋子往外走。

    韫玉皱眉道:“回床上去躺着。”

    月牙儿说道:“我口渴。”

    “正好。”韫玉将药端到她面前。

    月牙儿一脸苦色,欲哭无泪。

    韫玉轻声笑了笑,声气柔和了些,“你伤了经脉,不是好玩的,你心里应当也有数,不要去学山君,她内力深厚,经得住折腾。”

    韫玉将月牙儿扶到床上半坐着,望见月牙儿苍白的唇色,说道:“这几日不要乱走动,要是实在乏味,叫山君她们来陪你说话。”

    “师父呢?”月牙儿冲口而出,目光凝视着韫玉,“我要是闷了,师父也会来陪我说话么?”

    “若你想,师父自然过来。乖,将药喝了。”

    月牙儿端着药,热气冲得眼睛发酸,此刻温情太惹人眷恋,太喜欢,喜欢到想要落泪。

    月牙儿抬起头来,可怜巴巴望着韫玉,“师父。”

    “嗯?”

    “苦。”

    韫玉失笑,“你小时候吃药,也不曾叫苦,长大了反而小孩子脾气。”

    “师父,我想吃挂霜山楂球。”

    “好,师父去给你买。”韫玉起身,不忘叮嘱,“药趁热喝,别放凉了。”

    韫玉出了门来,走廊上不见了余惊秋几人踪迹,隔壁屋子传来说话声音。

    韫玉下了楼来,掌柜的和伙计正在打扫战场,客堂毁成鬼模样,掌柜的反而喜气洋洋。楼镜财大气粗,想必是拿了不少银子打发他。

    韫玉向这掌柜的问过路后,径往甜食铺子里来,付了银子,甜食铺子的伙计将那山楂球用油纸包好了给她。

    韫玉提着提绳往回走,没走出去几步,忽然感觉到背后有人跟着,她信步走到行人少些的路口,突然回身,指缝间已藏了一枚银针,手臂蓄满了力。

    跟着她的人似乎察觉到她要转身动手,不避反进,将韫玉手臂托住,叫道:“韫玉。”

    韫玉一怔,浑身劲力一泄,“苏樵?”

    苏樵仍旧穿着那身黑袍,兜帽遮掩了大半面容,“我说过会再来找你。”

    苏樵带着韫玉来到一条无人的僻静小巷。

    韫玉凝视着苏樵隐匿在黑袍中的身形,她在忠武堂见她时太过惊愕,没个头绪,时候又紧迫,她有太多话没说出来,现在条理清楚,头脑冷静,满腹的不解,自要找她问个清楚,“苏樵,你这么多年不回谷,我以为你未能将渴血症解开,已经……不在了。知道你没事的时候,我欢喜也不解,你既然无事,为何这么多年一次也不回谷来,只是报报平安也好,可你没有,你混迹在飞花盟中,在丘召翊手底下做事,你知不知道那丘召翊是什么人……”

    “韫玉。”苏樵截断了韫玉的话。她摘下兜帽,皮肤白得病态,她说道:“我实在没想到你也会出谷来,你不该出来的。”

    “这其中曲折,说来话长。简而言之,我一为寻你,二为见见我徒儿。”

    “月牙儿?那天跟着你的姑娘么?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

    “她都长这么大了。”苏樵感慨道。

    “苏樵,你既然安然无恙,和我回去罢。”

    苏樵摇了一摇头,说道:“我已经回不去了。”

    “怎么回不去?你是不认得路,还是觉得谷民不会接纳你。”

    苏樵凝望韫玉良久,眼中仿佛是一片血色,“韫玉,我已不是从前的我,早已无法再融入桃源谷的悠然山色。”

    “那你融入得了谁,飞花盟么,丘召翊么?”韫玉沉声说道。

    苏樵没有作声,似是默认了。韫玉为之气结,她从未想过与苏樵再相逢是这样的场面,也料不到有一日和她说话,竟然如此气闷,再也没了记忆中如沐春风的适意。

    韫玉冷声道:“丘召翊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药,让你愿意背离家乡亲朋,给他做事!”

    苏樵轻声笑了笑,她说道:“韫玉,你先前说你以为我未能将渴血症解开,已经不在了,你想的没有错,我确实没能解开渴血症。”

    “那你——!!!”

    苏樵舔舐了一下嘴唇,韫玉这时才察觉,苏樵脸色异常苍白,嘴唇却红艳得出奇。

    苏樵说道:“我只是——顺其自然。”

    韫玉品味过来这话中含义,震惊地望着苏樵,“你,你在吸食人血?!你,苏樵,你在骗我么?”

    苏樵以沉默答她。

    韫玉胸肋间传来一阵持续地闷疼,她捂着心口,脸色发白。

    苏樵视线掠了她的动作一眼,停在她心口处,说道:“你的老毛病还没好么。”

    韫玉扶着墙壁,痛心疾首,“苏樵,你原来不是这样的人,你正是因为无法接受自己发病时会伤害到他人,才出谷寻求治病之法的啊!为什么到头来,你却坦然变成自己最厌憎害怕的模样?”

    苏樵淡然道:“我说过,我已不是从前的我。”

    韫玉声色俱厉,忽然道:“是丘召翊!他对你做了什么?”

    苏樵说道:“他没做什么,他只是让我明白,弱肉强食,世间真理罢了。我吸食人血,就好比寻常人宰杀猪羊,吃它们的血肉,其实从本质上,也无甚差别。猪羊比人弱,无法反抗,只能沦为口食,世人也从不觉得吃它们的肉有何不妥,因为这是世人生存的道理。而我吸食人血,是一样的道理。我饿了,需要食物果腹,他们太弱,只能沦为我的口食,这并非我的过错,而是弱肉强食,天道如此。我为何不接受。”

    韫玉怒声道:“在你眼中,人和猪狗一样么。人有思想,有德行,畜牲有么,你杀一人,他亲朋悲哀痛心,畜牲会么。人区别于狗彘,正因其有同理之心,悲悯弱小,压抑自己的本能。你放肆恣意,坦然伤害无辜之人,怎能说这就是真理!”

    苏樵轻嗤一声,“在我眼中,人甚至不如畜牲。所为伦理道德,不是上天授予,也是人提出来的,就被奉为圭臬,何以他说的就是对的,是顺应天道的,要照着他说的做,才是正道?”

    “你,你疯了。”韫玉深深说道。她终于明白了苏樵说的道理,苏樵已然把自己凌驾于众生之上,俯瞰万物,颇有天地不仁,以万物为刍狗的心境,人、畜牲、草木在她眼中是一样,果蔬吃得,鸡鸭鱼肉吃得,人也吃得。

    “其实江湖中打打杀杀,又何曾将人命当作一回事。谁手中不曾沾过血呢。”苏樵道。

    “人不犯我,我何曾犯过人。”韫玉道。

    苏樵叹道:“你不能明白我。”

    韫玉无奈苦笑,“只有丘召翊明白你?”

    “说不上明白。他想称霸武林,俯瞰众生,我深谙弱肉强食之理,不愿弱于别人,受制于人。我和他不谋而合罢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真的,变了……”

    “韫玉,回桃源谷去罢,你不适合参与到外边的纷扰之中。”

    “我若是不走呢?”

    “你现在跟着的那个人,是丘召翊的对手,丘召翊若要实现他的目的,必然会和她交上手。你若不走,届时,也将是我的敌人。”苏樵又戴上了兜帽,走到韫玉跟前,倾身过来,侧过头来,几乎要贴上韫玉颈侧,苏樵轻轻吸了一口气,笑意下眼中血色渐深,她仿佛克制着体内的汹涌的欲/望,声音都带着一股怪异的强调,“其实我也想要尝尝你血液的味道。”

    苏樵的吐息似乎都是冰冷的,韫玉一瑟缩,恍神间,苏樵已经抽身离去,韫玉追出去,苏樵已不见了踪影。

    韫玉站在路中央,六神无主,这次的谈话,让韫玉始料未及,以至手足无措,她甚至都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。

    韫玉手上一紧,低头一看,是她提着的那包山楂球晃了晃。

    韫玉这才想起是来给月牙儿买甜食的,出来太久了,该回去了,也不知月牙儿有没有好好喝药。

    那边厢,韫玉出门后不久,余惊秋便过了月牙儿这边来,原是要问她饿不饿,有什么想吃的,她让花衫一并捎上来。

    走到房前,推门进去,只见一个身影趴在窗口,小半个身子伸了出去。

    “月牙儿,你做什么呢?”

    月牙儿身子猛地一缩,回过头来,被惊吓了的神情还没收回去,忙把手往后一背。

    余惊秋觑了觑眼睛,问道:“你手上拿着什么?”

    月牙儿做贼心虚,全写在了脸上,“没拿什么。”

    “真没拿什么?”余惊秋往月牙儿那边走,月牙儿身子一转,背贴住了墙角,余惊秋笑道:“你不老实,等你师父回来,我让她来收拾你。”

    “别!”

    余惊秋挑了下眉棱。

    月牙儿见她这神情,轻哼一声,嘟囔道:“我不老实,你就老实么。”

    “嗯?”

    “山君。”月牙儿老老实实拿出背后的东西,语气软乎乎地撒娇,“我给你看,你别告诉师父。”

    月牙儿手上拿着一只空碗。余惊秋敛了笑意,脸色凝重,“你将药倒了?”

    月牙儿缩缩脖子,“山君,你不要这副表情,怪吓人的。”